官场微小说：逆流而上
时间: 2025-12-02 23:48:54 | 作者: 纽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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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旭阳揉了揉发涩的眼睛，将厚厚一摞《新能源汽车工业链分析陈述》装订成册。封面上“汉东市招商局工业研讨科”几个宋体字，在灯光下泛着微光。他动身活动了下生硬的脖颈，瞥见窗外夜色已浓，市政府大楼只剩零散几盏灯还亮着。
这是他来招商局的第五个年初。从科员到科长，他走得很慢，每一步都踩得实实在在。搭档们都说，王科长这人老实，项目资料从他手里过，连个标点符号都不会错。客商来访，他能把汉东的工业政策、用地目标、税收优惠滚瓜烂熟。有次省里领导来调研，暂时问起光伏玻璃的物流本钱，他脱口报出准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据。
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。薛少雷端着茶杯晃进来，手机里传出游戏音效。“哟，王科还没走呢？”他凑到桌边，翻了翻那摞陈述，“又整这些虚的？现在谁还看这个。”
王旭阳没接话。他看见薛少雷衬衫第二颗扣子松着，领带歪在一边——上午党组会刚宣告他选拔为出资促进科副科长。这个来局里不到两年的年轻人，由于什么被选拔，大局上下心知肚明。他舅舅是市委某领导，而招商局新任局长，恰好是那位领导的老部下。
王旭阳坐回椅子上，遽然觉得累。不是熬夜加班的累，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倦。五年里，他参加引入的项目总出资超越三百亿，写的调研陈述摞起来有一人高。上一年那个锂电项目，客商清晨两点下飞机，他就在机场等着；商洽相持时，他三天跑了四趟国土局和谐用地。
手机震动了一下，是妻子发来的微信：“女儿发烧了，39度2，你能回来吗？”
张局长正在泡茶，紫砂壶里升起袅袅白雾。“旭阳啊，坐。”他笑脸温文，“正要找你，薛少雷刚接手项目，许多不熟悉，你多带带他。”
“文件我带来了。”王旭阳从公文包里取出请求表，双手递上，“依照干部沟通规则，科级干部能请求底层挂职。”
张局长戴上老花镜，细心看着表格。“去多久？”“两年。”“去哪里？”“青林镇。现已和县委组织部沟通了。”
“青林……”局长摘下眼镜，“那是全市最偏的城镇，上一年财政收入才八千万。旭阳，你是工业研讨的高手，去那里……”
“正由于偏，才需求懂工业的人。”王旭阳的声响很安静，“青林有竹资源，有古村落，缺的是开展思路。”
签字笔在纸面沙沙作响。那一刻，王旭阳遽然想起五年前榜首次踏进招商局大门的情形。那天也下着雨，他抱着一摞荣誉证书——全省优异选调生、校优异毕业生——像抱着整个国际。
青林镇比幻想中更偏僻。吉普车在盘山路上波动三个小时，才看见镇政府那栋八十年代的三层小楼。
镇党委书记老陈握着王旭阳的手不放。“王科长，不，王书记！你是市里来的专家，咱们青林的未来就靠你了！”
王旭阳住在镇政府宿舍，房间很小，墙皮有些掉落。夜里山风吼叫，他躺在床上，听见远处传来的犬吠。翻开手机，招商局作业群里，薛少雷正在发项目签约的相片——布景是五星级酒店，红毯铺地，香槟塔闪着金光。
榜首个月，他走遍全镇十七个村。山路高低，有时分一天只能走一个村。乡民们用粗瓷碗给他倒水，讲竹编手工快要失传，讲年轻人全都外出打工，讲满山的竹子烂在地里没人要。
第二个月，他带着镇干部去浙江安吉调查。七天行程，他自费买了三十多种竹制品，笔记本记满两百多页。
第三个月，他在全镇大会上提出“竹艺文旅交融方案”。台下有人打哈欠，有人玩手机。散会后，老管帐凑过来说：“王书记，主意是好，可咱没钱啊。”
王旭阳没说话。他周末回了趟市里，敲开大学规划学院院长的门。又去文联，找民间工艺大师。再跑旅游局，谈线路开发。
半年后，青林镇榜首届竹艺节开幕。王旭阳亲身规划的主视觉海报贴满县城街头巷尾——一根翠竹剖开，里边是青山绿水、白墙黛瓦。
开幕那天，来了三十多家媒体。市领导也来了，在竹编非遗展台前停步好久。老陈书记激动得手颤栗，握着话筒说：“这是咱们青林的转折点！”
当晚庆功宴，王旭阳被灌了许多酒。他去洗手间洗脸，镜子里的自己黑了，瘦了，眼角有了细纹。手机响起，是招商局的老搭档。
“旭阳，你看新闻了吗？薛少雷出事了。”电话那头声响压得很低，“他引入的那个光伏项目，土地手续有问题，出资方现在要撤资……张局长都受牵连了。”
“不用了。”他看着镜中的自己，“这儿的竹子刚宣布新芽，我得看着它们长成竹林。”
挂断电话，他走出洗手间。宅院里，篝火晚会在持续，乡民们围着火堆跳竹竿舞。火光映着一张张朴素的脸，那些从前麻痹的眼睛里，此时跳动着期望的光。
老陈书记醉醺醺地搂住他的膀子：“王书记，说真的，刚开始大伙儿都觉得你是来镀金的，待不住……没想到，你把这儿当家了。”
王旭阳昂首看天。青林的夜空没有雾霾，银河清晰可见，亿万星斗缄默沉静地闪耀。他遽然想起招商局窗外那片被楼房切开的天空，想起那些在资料堆里熬过的夜，想起薛少雷手机里传出的游戏音效。
本来人生有许多条路。有人挑选捷径，有人挑选逆流而上。捷径或许能更快抵达某个目的地，但只要逆流者，才干看见他人看不见的景色。
远处传来竹涛声，那是千竿翠竹在夜风中吟唱，唱着一首关于成长、关于扎根、关于在瘠薄土壤里也要向着天空的顽强的歌。
他知道，这儿的每一棵竹子都记住，从前有个人，在它们简直要被忘记的时分，信任它们能成林。